2月18日，在云南省昆明市，一栋住宅的电梯疑似发生故障，导致电梯冲顶，悲剧性地造成一名59岁的业主不幸遇难。这一事件迅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电梯安全问题再次成为公众讨论的热点。
在2000年左右，伴随着住宅商品房市场的迅猛扩张，电梯已然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出行工具，从离家出门到归家最后一步，电梯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然而，时至今日，一些电梯已经进入了“暮年”。根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的统计，截至2024年年末，我国电梯的总数已经超过了1100万台，其中使用年限超过15年的老旧电梯数量大约有90万台。广东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省份，其电梯总数已达到121万台，其中，使用年限超过15年的老旧电梯数量达到了13.38万台。
电梯维保现场。受访者供图
电梯故障、楼层卡住、被困其中……网络上，众多网民分享了他们经历的“电梯惊恐”事件。我们日常频繁接触的特种设备——电梯，直接关系到我们出行的安全与便捷，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即便是小小的电梯，也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复杂问题。电梯的维护保养便是这些问题之一。
南都记者经过调查，揭示了城市电梯维护保养领域的一系列问题：维保人员与电梯数量的比例严重失调，部分维保人员需负责超过50台电梯的维护；打卡仅是形式，记录并不真实，而“以维修代替保养”已成为行业内的隐秘惯例，甚至出现了“虚假维护”的现象……
乱象：人机比失衡或致维保“放水”
电梯的安全性主要依赖于“三分制造、七分养护”。根据中国电梯行业协会的统计数据，在引发电梯安全隐患的各种因素中，制造环节的质量问题占比为16%，安装环节的问题占比为24%，而保养不当和使用不当的问题则占据了高达60%的比例。
现行规定明确要求，电梯需每月、每季度以及每年接受不同项目的常规检查与维护保养。广东地区的某一线电梯品牌经销商祝先生向记者透露，除上述要求外，部分地区还规定，每次保养作业必须由两名持有相应资质的人员共同进行。
河北、深圳等地对此有明确规定，即每位负责维护保养的员工每月所承担的电梯维护保养任务不应超过30台。不过，祝先生透露，在实际操作中，要实现每人每月仅负责30台电梯的目标是相当困难的。
以上海为参照，根据之前的报道，到了2022年的年末，该市共有8126名负责电梯维护保养的专业人员，他们平均每人负责的电梯维护保养数量达到了37.49台。
广州市电梯行业协会会长范小荣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指出，梯龄、梯况、使用场景以及维保人员的服务范围等众多因素，均会对“人机比”产生显著影响。设立“人机比”的初衷，旨在避免电梯维保流于形式。
电梯维护保养流于形式的现象已是家常便饭。据央视新闻报道，去年3月25日，在杭州市拱墅区，一名负责电梯维护保养的工作人员在电梯内仅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完成了现场签到、签退，并扫描上传了维保信息，随后便离开了。
部分维保工作只是敷衍了事，仅是简单拍照、清理灰尘、填写表格，便草草收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指出，近年来，由于使用电梯的单位试图减少维保的账面开支，以及维保单位为了吸引客户而采取低价策略，导致“以维修代替保养”的现象频发，使得电梯的日常保养工作变得名存实亡。
范小荣对此观点明确，他指出，尽管电梯维护保养的具体时长并无统一规定，然而频繁进行的短短几分钟的“闪电式”保养，实则流于形式。“以一台使用年限达10年、服务范围涵盖30层住宅的电梯为例，若采用双人操作，进行常规保养至少需耗时45分钟。”范小荣进一步以实例进行说明。
除了所谓的“闪电式”维护保养之外，还频繁出现“虚假维护”和“纸片人”等不良现象。
佛山市场监管部门透露，2024年11月，在例行检查过程中，发现某学校电梯的维护保养公示信息有异常，显示长时间没有更新。经查阅电梯监控录像，执法人员证实，该电梯维保公司在记录的保养日期当天，并未派遣人员至现场进行维护保养作业。不仅如此，该公司不仅违规地填写了《电梯维护保养记录表》，而且最近一次的保养时间距离案发当天已经接近一个月。另外，在此之前，《广东省电梯使用安全条例》已经明确指出，必须至少每十五天对电梯进行一次维护保养，并且需要使用管理人的签字确认。
即便抵达了现场，仍然存在诸多猫腻。据相关行业人士向南都记者透露，通常情况下，一台电梯的维护保养工作需由两名专业人员共同完成。然而，部分维保人员却采取“纸片人”的手段，通过模拟两人协作的场景并上传至平台，以此规避监管。在此之前，多个地区的市场监管部门已经曝光了这种“打卡式”的电梯维保现象，即维保人员携带一个假人立牌，在电梯内拍照后便撤离现场。
困局：低价获客催生“以修代保”
近年来，电梯增量市场的规模逐渐缩小，这使得维保业务成为了电梯制造商、销售商以及第三方维护保养机构进入现有市场的切入点。
据调查，电梯维护保养业务主要分为三种形式：清洁包、半包和全包。清洁包模式下，维保企业仅负责进行保养，而所有零部件及大修费用则由委托方负责承担；半包模式中，维保单位承担固定的保养费用，合同约定的零部件损坏可由电梯公司免费更换，超出约定范围的则需另外报价；而全包模式则是由维保单位承担全部的保养费用，这包括所有消耗品和零部件的更换。
“修代保”这一做法在清包模式中较为常见。范小荣指出，在服务同一对象的前提下，清包模式通常费用较低。以住宅为例，广州地区单梯单月的清包平均价格大约在500元左右。然而，他也提到，一些维保企业通过更低的价格吸引客户，这种情况也相当普遍。
记者以维保服务合同到期为借口，对广州多家的电梯维修保养公司进行了电话咨询。调查发现，在清包服务模式下，不同公司的报价单显示，每部电梯每月的维修保养费用在200至300元之间波动。特别是一家维保公司提供的报价单上，年度维保费用为3200元，按此计算，每月大约是260元，并且附上了详细的维保项目清单。
广州某电梯维护保养公司所提供的在“清包”服务模式下的电梯维护保养项目列表。
祝先生对此观点，指出某些低于成本价的维护保养报价服务，常常为“以修代保”埋下了隐患。他认为“以修代保”实际上是在预防性检查上有所放松，而在消费性维修上则尽力而为。广日电梯工程业务部的负责人坦陈，在电梯投入使用初期，这种“放水”行为对乘坐体验的影响可能并不显著，然而这些不易察觉的“小问题”若长期积累，终将演变成严重的“大病”。
添加机油，这哪比得上更换零件能赚取的利润高？据业内人士透露，维保费用本身并不盈利，真正盈利的是零部件销售。之前，上海一家电梯维保企业的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维保人员通过销售配件才能获得更高的奖金，而且这些零部件的价格通常比原价高出大约一倍。
南都记者在查阅众多招聘应用程序时发现，一些关于电梯维护保养人员的工作招聘信息中，频繁出现了诸如“零部件提成”、“电梯数量奖金”、“零部件销售奖金”等表述。
在一些电梯维护保养的职位上，常常能听到“零部件提成”、“设备数量奖金”以及“零部件销售奖金”等说法。
这位电梯维修人员若是仅按照每台电梯200元、每月维修30台的标准来计算收入，再加上公司的运营成本，若他不额外努力工作、不依赖配件提成，恐怕连日常的饭费都难以赚取。祝先生向记者详细地算了一笔这样的账目。
此外，李先生，一位曾在广州多座住宅小区担任物业经理的人士，向记者透露，"以维修代替保养"的情况在老旧住宅区和物业费用较低的小区中较为常见。这主要是因为老旧住宅区的电梯大多使用年限较长，其基础维护保养的费用通常要高于新电梯。在物业费用较低的小区，由于资金较为紧张，他们通常只能选择最基础的"清包"服务，之后如需更换零部件，则需另行支付费用。
出路：标准“进化”，或解电梯维保难题
电梯维修该如何进行？面对这样的难题，我们应如何应对？目前对相关规范的意图性调整，为电梯维护保养行业的规范化进步注入了活力——电梯的按需维护保养，已被提上议事日程。
去年五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就《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条例（修订稿）》公开征询意见。在该修订稿中，第三十一条的内容发生了变动，去除了“电梯至少每15天需进行一次清洁、润滑、调整和检查”的规定，并新增了“电梯需依照安全技术规范要求，定期执行清洁、润滑、调整、监测及检查等维护保养工作”。
从使用频率的角度来看，医院、商场等公共区域与普通住宅，甚至私人住宅相比，差距颇大。范小荣认为，根据不同的使用环境，电梯的维护保养需求也有所不同。在他看来，若新规定得以实施，将意味着电梯维护保养模式将从传统的“固定周期”模式转变为“按需维护”模式，这为解决电梯维护保养难题提供了新的解决思路。
广日电梯工程业务部的负责人指出，当前法规的修订趋势在于，以灵活的监管机制取代单一的强制措施，这样既确保了安全的基本要求，又减轻了老旧住宅区和中小型企业在使用电梯时可能面临的经济压力。
祝先生，这位与电梯行业有着二十余年深厚经验的专家，对于“按需维保”这一概念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这实际上就是“精准维保”。他预测，一旦新规定得以实施，它至少会在两个层面减少资源的浪费。首先，按需维保能够使维护保养服务变得更加精确和高效，避免了那些形式化的保养工作，从而节约了维护保养单位的人力资源；其次，按需维保同样减轻了业主和物业管理方自身的维护保养压力。
那么，按需维保的“需”应该怎么确定？
“所谓的‘需’，是经过精确监控得出的结论，其性质是客观的。”广日电梯工程业务部的负责人表示，自2010年左右起，部分制造商便开始为每部出厂的电梯安装远程监控系统，借助这一系统对电梯的运行状态进行严密监控，以便在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时能迅速采取应对措施，从而保障电梯的安全运行。
谈及部分老旧小区电梯入场时间较早且缺乏智能监控系统，范小荣表示，即便是没有远程监控系统的旧电梯，也是可以安装的。以2000年左右为例，当时能够使用电梯的住宅，若想选择品质较高的产品，往往只能挑选大品牌。这些厂商所使用的材料较为坚固，技术也较为先进，因此他们生产的电梯使用寿命相对较长。
